阿丽莎·柯维德:静止的石头,思考的芦苇
2022-12-29
胡凌远

640 (1).jpg

《阿丽莎·柯维德:潮土油》(Alicja Kwade: Petrichor)展览现场,303画廊,纽约,2022。摄影:Justin Craun。图片由303画廊提供


初秋雨后空寂山谷的自然清新是诗人心境中的“空山新雨后”,而干涸许久的土壤突逢一场好雨落在诗里即是“久旱逢甘霖”。为了描述这种自然现象中沁出的一股独特泥土气味,两位澳大利亚研究人员于1964年建立了术语“潮土油”。一场以此为名,又与此“状态”和“气味”相近的展览“阿丽莎·柯维德:潮土油(Alicja Kwade: Petrichor)”不久前呈现在纽约303画廊。其英文表达“源自希腊文,前缀petra或petros(π?τρα或π?τρο?)即为岩石或石头”,一种构成德国籍波兰裔艺术家阿丽莎·柯维德艺术语言里的常见材料;除此之外,还有木材、铜和玻璃等物品。在她悬浮于多学科之上的艺术概念里,这些熟悉之物呈现出一种非固定的模式和超越性的形态,并笼罩在一种隐性的氛围里调动着观者对现实认知的质疑。


640 (2).jpg


640 (3).jpg

图一和二:《阿丽莎·柯维德:潮土油》(Alicja Kwade: Petrichor)展览现场,303画廊,纽约,2022。摄影:Justin Craun。图片由303画廊提供


位于展厅中间的《玻璃屋》(Glass House,2022)在其沉浸式的空间形式里,凝结出静止且无与伦比的力量。材料的属性特点与视觉魅力得到了极大伸展。 玻璃砖形成的一种冰屋质感不可避免地闪现出艾伦·卡普罗(Allan Kaprow)的冰块矩形围墙,然而《玻璃屋》实际是对柯维德一个房间的复制。在悬浮岩石的衬托之下,它似乎有着冻结时间、空间和周围人的魔力。透明的玻璃砖在层层堆积中显得坚固有力,改变了人们对其固有的脆弱性看法。经由灯光的折射玻璃投下晶莹般的光影,揭示出艺术家对材料的沉思与想象。透过玻璃屋的正门和左侧门,人们可以看见屋内正坐落着一把镶入花岗岩石的铜质椅子。它被名为 《星椅》(Stella Sella,2022)。人们的思维机制得以激活,拟人化的文学寓意随之而出:这是一个陷入椅中正接受时光流逝的沉默老者,或是一个日益劳作而疲惫不堪的世人。玻璃房在这种语境中实现了一次对当代的参照:人类正生活在一个如同楚门的世界里,或者是生活在一个信息高度密集却透明的数据时代。力的平衡造就了文学的语境,也改变了人的惯性视觉和思维。两个看上去同样坚硬的物体在互不相让的属性特征里相对合理的成为一体。


640 (4).jpg


640 (5).jpg

图一和图二:《阿丽莎·柯维德:潮土油》(Alicja Kwade: Petrichor)展览现场,303画廊,纽约,2022。摄影:Justin Craun。图片由303画廊提供


640 (6).jpg

《星椅》(Stella Sella),青铜、石头,38 5/8 x 19.69 x 39.76 inches (98×50×101cm),2022。拍摄:Roman Marz。图片由303画廊提供


柯维德对力学原理的依循脱离不开对物质内在做出的考量。大小和造型不一的岩石碰撞着不锈钢材料迸发出微妙的对抗关系,并且在精细和粗糙、轻巧和笨重之间达到均衡。被固定在顶部的岩石有着静穆的姿态供人观测,或悬于两侧,营造出理性美感和抒情意味。石头的自然色彩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深灰、浅灰、米白、橙红等自然本色在物理定律里延伸出深浅不一的抽象形态。悬挂的移动装置《群集的星辰》(Heavy Skies,2022)走向了相近于亚历山大·考尔德的雕塑形式。物理光再次扮演了独有的角色,为它们描下灰蒙的剪影,像似舞动的木偶或点缀于白昼的黑宝石。“每一个元素都会在其身后留下独特的尾迹,”考尔德曾如此表达。悬浮的岩石暗语着轨道的行星或粒子,抬头仰望,它们正因其重量保持静止,显出哲思般的形态。这是思考的芦苇。


640 (7).jpg

《阿丽莎·柯维德:潮土油》(Alicja Kwade: Petrichor)展览现场,303画廊,纽约,2022。摄影:Justin Craun。图片由303画廊提供


640 (8).jpg

《群集的星辰》(Heavy Skies),镜面抛光、镀银的弹簧钢,石头,90 1/2 × 33 1/2 × 27 1/2 inches (230×85×70cm),2022。拍摄:Roman Marz。图片由303画廊提供


640 (9).jpg

《阿丽莎·柯维德:潮土油》(Alicja Kwade: Petrichor)展览现场,303画廊,纽约,2022。摄影:Justin Craun。图片由303画廊提供


人们此前只能徘徊玻璃屋外的意犹未尽将在另一物理空间中所诱发的隔离场域里得到弥补。迎面而来的是一把由青铜椅和圆形大理石构成的雕塑作品《世界之椅》(Siège du Monde,2022),材料之间的形态差异和修辞手法构成了运动和静止的观念语境。其中的蓝色大理石有着星体的寓意,如同2019年展出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屋顶花园上的雕塑《枢轴点》(ParaPivot,2019) 。椅子被解构在浩瀚无垠之中,乐得自在,它独自漫游又共鸣着柯维德所说的“我欣然独坐于地球上那把被宇宙所环绕的椅子上。” 她的言语道出了人的奇妙之境。种类繁多的细胞构成的我们也是星尘本身,而宇宙就栖居在我们体内。承载着“宇宙”的物体并不是孤立的存在,它被“时间”所包围。五组8760个手表针在以有序和无序的状态中,阐释着有关熵(entropy)的自然趋势。在《一年I》(One Year I,2022)里,每五个手表针为一组,分别指向不同方向,它们相互交叉形成一条上下起伏的线。而另外四件时间作品里,手表针越靠近中间则越混乱,最终聚为圆形的冲击波状,如同蚂蚁以微妙之速爬行在地面上,建立了自己的蚁巢中心。


640 (10).jpg

《一年I》(One Year I),手表指针在纸板上,85 × 58 5/8 × 2 inches (216×149×5cm) 已装裱。拍摄:Roman Marz。图片由303画廊提供


640 (11).jpg

《一年IV》(One Year IV),手表指针在纸板上,85 × 58 5/8 × 2 inches (216×149×5cm) 已装裱。拍摄:Roman Marz。图片由303画廊提供


数万个手表针的精确计算和周密安排脱离不开柯维德对时间的主观体验和脑力衡算。无论一小时,还是一年都是人类建立的规则体系和符号意义里的一个标准和概念。柯维德对时间的介入关联着对符号学的理解。正如潮土油一样,时间是难以名状的,它经由不同科学的理论塑形,逐步扎根在我们的认知领域。作为更高的物理维度或可观察的现象,它客观存在并且持续变化着。柯维德并未困惑在时间的辨析里,只是将它视为一种测量方式,既不高度浪漫,也不赋予特殊。沉浸在她制定的这套测量方法里——以长度为计时方法,又以小时计算一年——我竟然短暂地遗忘了我正身处当下。夜幕低垂时,我的思绪恍然的游移进博尔赫斯写下的“时间和空间本是生命的形体、灵魂的神奇凭依”。



32.png


阿丽莎·柯维德于1979年出生在波兰的卡托维兹,目前生活和工作在柏林。她最近的个展展出在柏林美术馆(Berlinische Galerie);Langen基金会,德国诺伊斯;MIT List视觉艺术中心,剑桥;达拉斯当代艺术馆;法国图尔的奥利维耶· 德布雷当代艺术中心(Centre de Création Contemporaine Olivier Debré);Blueproject基金会,巴塞罗那;ESPOO现代艺术博物馆;哥本哈根夏洛滕堡美术馆;Fondazione Giuliani,罗马;Haus Konstruktiv博物,苏黎世;上海余德耀美术馆;De Appel艺术中心,阿姆斯特丹;纽伦堡艺术馆;法兰克福锡恩美术馆;Haus am Waldsee,柏林;2015年,阿丽莎·柯维德参加了曼海姆艺术馆举行的2015年Hectorpreis颁奖仪式。阿丽莎·柯维德的群展包括伦敦海沃德美术馆;第57届威尼斯双年展;卢森堡的让大公现代美术馆;迈阿密海滩的巴斯艺术博物馆;维也纳艺术馆;底特律当代艺术博物馆;沃蒂斯当代艺术学院;她在2019年获得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屋顶花园委员会的委托项目。在2015-2016年,她受到公共艺术基金的委托在纽约的中央公园创作了装置作品 “Against the Run”。阿丽莎·柯维德的作品被许多重要的国际私人和公共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