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位90后的艺术家，胡佳艺的艺术实践保持了一种此在的社会现场感和肉身经验的敏锐度，她是如何思考身体作为艺术的创作媒介方式的？和1990年代的行为艺术家前辈相比，她的艺术观念又有什么新的变化？

根据观念来选择媒介

邱敏：您出生在新疆，什么时候来的重庆？不同的地方文化对您创作思考有影响吗？

胡佳艺：2011年因为上大学来到重庆。不同的生活环境对创作一定是有影响的，平时有机会我会多走动，离开熟悉的环境。待过的每个地方对我都多少有影响，有些影响找不出原因，也说不出影响体现在哪里。

邱敏：现在大家知道您，大部分是看到您的行为艺术作品，您怎么看待媒介材料和您的创作关系？

胡佳艺：我没有限制过自己用什么媒介，也会用其他的创作方式，包括行为。

邱敏：《冰刀》是我见到的您的第一件作品，钢化玻璃是不是比真冰滑？我看您是选择的地点是在被挖掘的建设工地的泥巴路上，是出于视觉对比还是有其它意图？ 

胡佳艺：《冰刀》的场地就在我们现在对面的商业区，那时候还是建筑工地。建筑材料堆在泥泞的路面上，有钢筋、水泥、木材、玻璃……钢化玻璃反射着天空灰白的颜色，让我想到我小时候常滑冰，新疆的冬天湖面成了天然冰场，操场也是冰场，体育课我们会滑冰、打雪仗。冰刀在冰面滑行时，冰会给锋利的刀刃一层水膜，而钢化玻璃和冰刀硬碰硬，站不住，打滑。视觉我也会考虑，拍摄时我们安排了两个机位，一个是正面，从这个角度的视频中可以看到各样的重型机器正在我旁边工作，但我选择了另一个视频，因为在俯视角度中我看见了玻璃中自己的倒影，我发现在对抗的不是我和外部世界，而是我和我本身。

冰刀，影像，6分1秒，2014。图片由胡佳艺提供

邱敏：您在进行这件作品有练习吗？做之前有什么预设吗？

胡佳艺：没有彩排，没有练习，没有特别训练，开始时就是直接开始。通常在进行之前会有一个较长的时间周期来考虑作品，具体到每一个细节。我穿什么衣服；冰刀鞋有各式各样，我用什么类型、什么颜色的冰刀鞋；选择什么场地；是否需要记录；头发要怎么处理。

邱敏：整个过程多久时间？后来这件作品重复做过吗？

胡佳艺：前后两个小时左右，没有重复做过。

邱敏：现场观者的反应会影响你在表演过程中的情绪吗？ 

胡佳艺：不会。通常我在实施作品之前都很紧张，一旦开始，就不紧张了。

邱敏：您的作品强调偶发性吗？

胡佳艺：在做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产生意外，意外是作品的一部分。但我不会强调偶发，我不认为我的行为现场是偶发的，它们是我用心准备和完成的。

晒海，微喷打印，阳光、铝框、铝塑板，2013-2021。图片由胡佳艺提供

邱敏：《晒海》这件作品您的持续时间也很长，怎么思考的？

胡佳艺：从2013年到现在，有9年了。我拍摄日出瞬间的海平面，打印出来之后，经过好几年的日晒，画面逐渐变旧，呈现出日落的样子。阳光充足我会搬着图片到户外去，平时就放在窗边。《晒海》系列跟我本科专业有关系，最初源于对摄影的思考。

邱敏：您做过一件作品《边界》，在身上用胶带绑了很多尖锐的工具，变成城市的天际线，这件作品是观念所指什么？

胡佳艺：麦克卢汉说，媒介是身体的延伸。从另一个角度看，它又限制了我们，比如手机，它就像粘在我们手上。刀、斧子、锤子、锯子、扳手、钉子、螺丝刀等等，我用胶带把它们全部缠在身上，我坐在梯子上面，面向北边，天渐渐黑了，城市的灯光亮起来……我身上缠着重物，有些锋利，我不舒服，缓慢在挪动，调整姿势。期间有钉子还有别的什么刺破胶带，掉在楼顶地面上发出叮叮叮的声音，这声音让我突然觉得心里很开阔。

邱敏：您选择绑在身上的工具都是锐器吗？

胡佳艺：面对身体，工具是锐利的。我没专门挑锐器，这里的工具多半来自美术馆的工具间，也有些是我在附近商店买的。

邱敏：您用胶带绑这些工具有讲究吗？比如会考虑到关节的避让之类的因素吗？

胡佳艺：当时我没有太多的考虑避让，我要搬梯子上楼、搬工具、缠工具，想自己粘好，自己开始。我在房顶，坐在梯子顶端后也许才有观众看到我。

邱敏：您的其中一部分作品呈现出对身体极限的挑战，比如《冰刀》、《边界》等。像川美之前有一个行为艺术家何成瑶，她的作品您是否关注过？还有阿布拉莫维奇，大部分作品都是在挑战身体的极限。

胡佳艺：当然关注的，她们是聊到行为艺术绕不开的两位艺术家。我跟何成瑶老师接触印象最深的是在英国，我那时在曼彻斯特华人艺术中心驻留，期间听说何老师在邓迪参加展览，我出发去找她，我记得我们在邓迪海边散步，她带着洗好的苹果，我们在海边吃苹果边聊天。看到海鸥、乌鸦还有松鼠，它们都不怕人。身体极限是行为艺术常用到的一种方式，我现在会避免用这个方式来做创作，我想做的不一样。

多余的人，纸上综合材料，36.5×26.5cm，2018。图片由胡佳艺提供

邱敏：您有一件作品是您朋友做了一个梦，然后您就把它做成一个行为了，站在那个河边，能谈谈您做这件作品的过程吗？

胡佳艺：嗯，我的这位朋友梦见我在做行为，然后我就详细问他，梦中的具体情况，我根据他的描述，把它完整的做出来，并邀请他去现场看。之后我问他什么感觉，他说感觉就像他的梦又做了一遍。

性别话题不是我的作品中主要考虑的因素

邱敏：您在创作作品中，有纳入性别身份的思考吗？

胡佳艺：在我的创作中没有性别上的针对性。

邱敏：在日常中您是一个什么样的女性？

胡佳艺：这个问题需要你们给出对我的印象和答案喽，我不能自己说自己是什么样的（笑）。

邱敏：《达利的胡子》这件作品是用的您自己的阴毛吗？您收集了多久？

胡佳艺：是的，17年开始，收集了好几年。

邱敏：为什么选择阴毛，而不是其他毛发？

胡佳艺：原因很多，我们每个人对阴毛都会有些不同的理解，简单来说阴毛的质地硬，卷曲，像胡子，容易收集。

邱敏：在艺术史上，有两个人的胡子特别经典，一个是达利，一个是杜尚在蒙娜丽莎上加的胡子，您为什么选了达利，而不是杜尚那件加胡子的蒙娜丽莎？

胡佳艺：我跟他们俩商量了一下，我们都认为达利更合适（笑）。 这两个胡子还是不太一样。

教学本身也是我的一个创作实验场所

访谈现场，作品局部

邱敏：您现在在川美做老师，您在教学上怎么教学生？

胡佳艺：我上课多与创作有关。有观念摄影、数码影像、媒介材料，还有新开的两门课程，叫身体写作和感知练习。主要是打开同学们的眼界，给他们一些我自己的学习方法。我会和同学们一起做一些与感知、身体相关的训练与游戏。

邱敏：除了好玩，您觉得他们会不会从中明白观念艺术的这种方式了？

胡佳艺：我想会吧。我首先想让同学们放松下来，如果他们有兴趣就有兴趣。

布罗德美术馆胡佳艺正在布展，密歇根州，美国，2016。图片由胡佳艺提供

邱敏：您带的一个班多少人？

胡佳艺：现在一个班的学生有二三十个。

邱敏：除了教学生做一些身体训练，您自己平时会有意识的做身体训练吗？

胡佳艺：也有，但不像在教学上那么有针对性。顺应身体给我的信息提示，像是人在日常中多是往前倾的，我就会有意识的在零散时间里把自己往反方向掰。

访谈现场，作品局部

邱敏：您的很多作品通常都是一个人独立完成的，甚至摄影都自己包揽了，有什么特殊考虑吗？

胡佳艺：我暂时没有帮手，也没特殊考虑，能自己能够独立完成的，我尽量自己做。

邱敏：行为艺术的呈现受到环境的上下文语境影响，如果仅仅看影像或者图片有一点局限性，您自己作为行为艺术家，怎么认为？

胡佳艺：一方面我受限于这种影响，一方面我想摆脱这种影响，希望能创作出不一样的东西。现场很不一样，图片里缺乏时间、空间的真实感受。

羊不溜，纸上综合材料，29×27.6cm，2018。图片由胡佳艺提供

邱敏：您自己比较满意的一件作品是哪一件？

胡佳艺：相对而言我更在意我近期的创作，因为它们让我兴奋。

邱敏：您的作品有被收藏吗？

胡佳艺：个人和机构都有，不多。

主要驻留经历：2015年，韩国光州市立美术馆，光州，韩国（上海喜马拉雅美术馆与韩国光州市立美术馆，国际艺术家驻留项目）；2017年，华人艺术中心(CFCCA)，曼彻斯特，英国（英国华人艺术中心与重庆501序空间的艺术家驻留项目）；2017年，驻留交换项目成都驻留项目VII，明天文化·艺廊国际，成都，中国。